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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长椿
《宋史》在官修的正史中是一部芜杂疏漏、史实颇多谬误的史书,《宋史》中的《文天祥传》也不例外。明吉水胡广说:“《宋史·文天祥传》简略失实,盖后来史臣为当时忌讳,多所删削,又事间有抵牾。”①胡广因此根据《宋史·文天祥传》和元刘岳中《文天祥传》,参考文天祥的《文山先生全集》等著作,重写了一篇《文丞相传》,订正《宋史·文天祥传》的一些错误。如《宋史》误王积翁为王绩翁;又如《宋史》称文天祥是吉州吉水人,胡广订正为庐陵人。但胡广是根据刘申岳的《文天祥传》,没有另作说明。本文拟对《宋史·文天祥传》中的几处讹误,进一步作些考辨。
①胡广《文丞相传》后附记,见《文山先生全集》卷十六
《宋史·文天祥传》说文天祥“吉州吉水人也”。旧版《辞海》沿袭此说;新版《辞海》纠正为庐陵(吉安)人;而新版《辞源》中仍作吉水人。1982年江西人民出版的《中国历代名人辞典》也说文天祥“吉水(今江西吉水)人”。1984年重版时改为吉安人。在一些有关文天祥的传记中,有说是庐陵人,也有说是吉水人的。如钱君晔的《文天祥的抗元斗争》说文天祥是江西吉州吉水富田人。①在江西地方志中,康熙时的《西江志》、光绪《江西通志》都说文天祥是庐陵人。
文天祥是庐陵人,见于南宋遗民郑思肖的《心史》②。元代庐陵刘岳申的《文天祥传》也是这样记载的。明代吉水人胡广、罗洪先也都认为文是庐陵人。翻开《文山先生全集》,文天祥在很多诗文中都是说他是庐陵人。如《指南录·自序》、《指南录·后序》都署名为庐陵文天祥。在《元夕》一诗中,有“孤臣腔血满,死不愧庐陵。”在《与吉守李圭丞芾号肯堂》的书信中,有“某居庐陵南陬”。他在《与庐陵李知县谌孙》的信中说“某邑人也”。在《纪年录》咸淳七年条下,有“是年起宅文山,山在庐陵南百里,居予上游。”在《先君子革斋先生事实》中说:“文氏由成都徙吉,五世祖炳烈居永和镇,高祖正中由永和徙富川”。在《纪年录》也有相似的记载,即“庐陵文氏来自成都,公六世祖炳然居永和镇,五世祖正在徙富田”。富川是从兴国县流入庐陵富田的一条水名,因而富田又可称为富川。富田今属吉安县富田乡富田村,文氏后裔世居于此。文氏宗谱所记与上述相同。
写《生祭文丞相文》的王炎午,和文天祥都是吉州人。文天祥起兵勤王时,王炎午应召到文天祥军中。他在这篇生祭文中说:“庐陵非丞相父母邦乎”,这也是文天祥是庐陵人的证。
①李光壁、钱君晔《中国历史人物论集》,三联书店1957年版。
②郑思肖《心史·文丞相叙》
文天祥是宋理宗宝佑四年第一名进士。《宝佑四年登科录》记载:“文天祥,字宋瑞,小名云孙,小字从龙,号文山,第千一,……本贯吉州庐陵县。”从《登科录》所记的乡贯和以上所述的材料,文天祥的籍贯为吉州庐陵县,是毫无疑义的。
但是文天祥的诗文中,也有“某吉水人也”,①以及“田园荒吉水,妻子老幽州。”②等说法。这也许是说文天祥是吉水人之所本。这岂不与文天祥是庐陵人说相矛盾吗?庐陵之富田与泰和、吉水毗邻,是庐陵、泰和、吉水三县交界之处。文天祥出身地主家庭,自己又是宋朝的丞相,他家有田园在吉水是很自然的,因而他被幽禁在大都时,“田园荒吉水” 是不足为怪的。
至于“某吉水人也”,其中的某,似指请文天祥作《题家保状序》的吉水人孙幼宾。文天祥在《又家保状序》中说:“……某吉水人也,肯为吾党裒集家保状,使不烦自投于官,殆好事者,介予所知识,以其籍求序。”从序文的语气看来,“某吉水人”中的某是指孙幼宾,而不是文天祥自称。文天祥在《题家保状序》中说:“吾乡孙幼宾,善与人周旋。”这似乎是说文天祥与孙幼宾同乡,也是吉水人。实则不然。吉水与庐陵同属吉州,而且富田在宋朝属顺(淳)化乡,北宋时,顺化乡原属吉水县,哲宗元佑七年(1092年)划归庐陵,因而他便将孙幼宾视为同乡。这和文天祥将泰和看成是他的家乡一样。他在《泰和》一诗中吟道:“丹心不改君臣谊,清泪难忘父母邦。惟有乡人知我瘦,下帷绝粒坐蓬窗。”文天祥不是泰和人,但他将泰和县视为父母邦,泰和人为乡人,这也是由于泰和也是属于吉州,加以文天祥的母亲曾氏是泰和梅溪人。因此,不能据此说文天祥是泰和人,同样不能以“吾乡孙幼宾”,而说他是吉水人。
①《又家保状序》,《文山先生全集》卷七。
②《生朝》,《文山先生全集》卷十二。
《宋史·文天祥传》云:“天祥性豪华,平生自奉甚厚,声伎满前。”这是对文天祥的污蔑。文天祥自幼就受到他父亲文仪的严格教育。文仪是一位“嗜书如饴”的博学之士,对文天祥“纳之义方,日授书,痛策励。”文天祥回忆当年的情景时说:“天祥兄弟奉严训,早暮侍膝下唯诺,怡愉不翅师友,或书声吾伊,或 襟静坐潜讽,或掩卷相与戚嗟人情世道。”①文天祥在吉州白鹭洲书院读过书,书院创办人江万里仕至左丞相,德高望重,为四海所倾慕。江万里在长沙见到文天祥,谈到国家时,对文天祥说:“吾老矣,观天时人事当有变。吾阅人多矣,世道之责,其在君乎。”②后来元兵陷饶州,江万里殉国。文天祥对他非常敬仰,以门人自称,引为知已。欧阳守道做白鹭州书院山长时,文天祥是他的学生。欧阳守道为官清廉,是一位德行端方的理学家。文天祥在《祭欧阳巽斋先生》文中说:“其持身也,如履冰,如奉盈,如处女之自洁;其为人也,发于诚心,摧山岳,沮金石,虽谤兴毁来,而不悔其所为。……海内以为名儒,而学者以为师。”又说:“先生爱某如子弟,某事先生如执经,盖有年于兹。”文天祥的外祖父曾珏是一“倜傥尚义,不事生产作业,恻隐贫困,能推食解衣,议论刚正,好面折人,……有古君子风”的长者。
①《先君子革斋先生事实》,《文山先生全集》卷九。
②《宋史·文天祥传》
文天祥自幼得到他的教诲,“由记事以来,周旋三十年。”文天祥父死后,把他接到家里侍养。曾珏在文天祥家,“闲出徐步,幅巾野服,……论文赋诗,围棋命酒。”①从文天祥的家教和师承来看,文天祥不会是那种“性豪华,平生自奉甚厚,声会满前”的人。
文天祥的家境并不很富裕,他家不是田连阡陌的大地主,只是中小地主。文天祥在《先君子革斋先生事实》中记述他父亲文仪“虽贫,浩然自得,有未见书,辄持衣以市。”可见他家里经济并不宽裕。宝佑四年(1256年)五月,文天祥中状元后几天,文仪病死在临安客店。文天祥兄弟连扶柩回里的路费都没有,靠同榜进士的资助,才“道路费粗给”。文天祥在临安做景献太子府教授时,皇帝赐给他一个金碗,后来因急用,拿到当铺当了钱用。他罢官在山中隐居时,欧阳守道把金碗赎了出来,准备给文天祥送去。文天祥给欧阳守道写信说:“金碗在质库某处约之,甚恨未能自取之。乃劳先生厚费如此。山中亦无用此物,先生倘乏支遣,不妨更质钱,第常使可赎足矣。”②这也足见文天祥平日手头还是很拮据的,家中也没有金玉珠宝之类值钱的东西,否则不会将皇帝赐给他的金碗送进质库了。文天祥从宁国府卸任归里时,《纪年录》中记载他路经庐陵冷水滩,在胡翁旅店用午饭。先前,胡翁曾央求文天祥富贵后“垂怜我家”,这时看到文天祥做官归来,便乞求周济。文天祥让他在几担行李中择取一担,“令众启担视之,则扇也”。这是文天祥准备带回家乡馈送亲友的。《纪年录》的作者说:“盖胡以公五马贵,如他人皆辎重充溢,不知公行囊固枵然,是以任其自择无歉也。”这一记载反映文天祥为官廉洁。
①《义阳逸叟曾公墓志铭》,《文山先生全集》卷九。
②《回秘书巽斋欧阳先生》,《文山先生全集》卷五。
文天祥一生仕途坎坷,屡遭罢斥,任地方官的时间不长,而且为官清正廉洁,因此说他“性豪华,自奉甚厚”是没有根据的。如果《宋史》所说不假,文天祥的诗文对此应有反映,可是在《文山先生全集》十六卷中,找不到片纸只字。恰恰相反,从文天祥的诗文中,却有不少地方反映文天祥并非“性豪华”,也非“自奉甚厚,声伎满前”。在《纪年录》咸淳七年中,文天祥有一段自白:“予于山水之外,别无嗜好。衣服饮食,但取粗适,不求鲜美。于财利至轻,每有所入,随至随散。常叹世人,乍有权望,即外兴狱讼,务为兼并。登弟之日,自矢之天,以为至戒。故平生无官府之交,无乡邻之怨。闲居独坐,意常超然。虽凝尘满室,若无所睹,其天性澹如也。”从文天祥这番话,可见文天祥天性淡泊,生活俭朴,并不是追求享乐,纵情声色的人。文天祥隐居文山时,写了不少诗歌。诗言志,从中可窥见他平日志趣和生活的一斑,如《山中即事》云:“山中方雨笠,天外忽晴丝。夕钓澄江练,春行路布棋。乾坤供俯仰,岁月任差池。有酒如渑在,何妨日问奇。”文天祥在山中居住时,有时骑马寻胜,有时泛舟探幽,他和宾客倘佯山水间,垂钓、下棋、饮酒、赋诗。他爱好下棋,他在诗中说:“坐中狂客有醉白,物外闲人惟奕秋”,①“客来不必笼中羽,我爱无如桔里枰。”②他鄙薄歌儿舞女的声色,喜欢吟诗和喝点酒。他说:“归来泉石国,日月共溪翁。夏气重渊底,春光万象中。穷吟到云黑,淡饮胜裙红。”③他在《山中感兴》中,感叹:“青春岂不惜,行乐非所欲。”他关心的是国家大事,特别是北方蒙古军队的南侵,他在《山中感兴》第二首中写道:“故人书问至,为言北风急。山深人不知,塞马谁得失。挑灯看古史,感泪纵横发。”因而当元兵南下长江时,他立即停止山中居室的修建,尽以家财为军资,应诏起兵勤王。
《宋史·文天祥传》记载:元世祖忽必烈要起用文天祥做官,在王积翁传达谕旨时,文天祥说:“国亡,吾分一死矣。倘愿宽假,得以黄冠归故乡,他日以方外备顾问可也。”这不象是文天祥的话,完全是无中生有,造谣中伤。数百年前,就有人对此提出疑问。明末张世伟在《题宋遗民郑所南井中书后》中说:郑思肖“传文丞而曰诸奸臣 文完名,傅信国有衰讽语,皆非实录,当不信黄冠故乡之对。”④郑思肖《心史》中有《文丞相叙》,记述了文天祥坚贞不屈,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。文天祥“数忽必烈五罪,骂詈甚峻。忽死必烈问:‘公欲何如?’公曰:‘惟要死耳!’又问:‘欲如何死?’曰:‘刀下死。’忽必烈意欲释之,俾公为僧,尊之曰国师,或为道士,尊之曰天师。又欲似之归乡。公曰:‘三宫蒙尘,未还京师,我忍归,忍生耶,但求死而已。’且痛骂不止。”郑思肖所述,自然较符合历史真相。
①《山中载酒用肖敬夫韵赋江涨》,《文山先生全集》卷十。
②《生日山中和肖敬天韵》,《文山先生全集》卷十.
③《山中立夏用座客韵》,《文山先生全集》卷十。
④郑思肖《心史》附录,
邓光荐《文天祥传》中,是这样说的:“是时南人仕于朝者,谢昌元、王积翁、程飞卿、青阳梦炎等十人,谋合奏请,以公为黄冠师,冀得自便。青阳楼炎私语积翁曰:文公赣州移檄之志,镇江脱身之心固在也,忽有妄作,我辈何以自解,遂不果。八月,王积翁奏,其略曰:南方宰相无如文天祥。上遣谕旨,谋授以大任。昌之,积翁以书谕上意,公夏书数十年于兹,一死自分,举其平生尽弃之,将焉用我,事遂寝。”①可见想要文天祥当道士的是王积翁等人,而文天祥只是想一死报国。如果文天祥真的象《宋史》所说讲了愿为道士备顾问的话,王积翁岂能不将文天祥这个愿望回奏忽必烈?既然王积翁向忽必烈报告了,忽必烈允与不允,当有所表示。而《宋史》在文天祥说了这段话后,却没有下文。这个漏洞说明文天祥并未说过这样向敌人乞怜的话。《宋史·文天详传》记载文天祥就义前,忽必烈召见他,问他有什么愿望,文天祥回答:“愿赐之一死足矣。”这和前面文天祥愿为黄冠,他日以方外备顾问的记述也是自相矛盾的。关于文天祥愿为黄冠以方外备顾问的话。在邓光荐和刘岳申的文天祥传中都没有。邓光荐是文天祥的知已,曾和文天祥一同抗击元兵,也曾被元兵俘虏,他最了解文天祥。刘岳申是庐陵人,对文天祥的事迹是比较熟悉的。他们写的文天祥传,较之《宋史》的传应更为可信。胡广写《文丞相传》时,就用刘岳申的《文丞相传》,剔除了《宋史·本传》中有讹误的史事。文天祥黄冠故乡之对也在摒弃之列。这也可以作为一条旁证。
以上对《宋史·文天祥》的三条考辨,除第一条文天祥的籍贯,对文天祥的评价无关大体外,其他两条,关系到对文天祥这位民族英雄的评价。《宋史·文天祥传》中这种诬贬不实的史实,应加以订正,以还文天祥这一历史人物的本来面目。
①《纪年录》引,《文山先生全集》卷十五。
摘自《浩然正气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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